酸甜苦辣老師說

我有個似乎很令人羨慕的職業。

坐計程車，尤其是暑假時，司機聽到我的工作，總是有點酸溜溜地說：「女孩子做這行最好了，工作輕鬆、錢又多、假期更多，也不必納稅，又有機會賺外快，還不必看老闆臉色……。」

什麼嘛!沒有從頭聽起，真像是某種「公主」的徵人廣告。其實，我是小學老師。
小學老師真的那麼好當嗎 ? 我認為這一行要具備幾種「特異功能」。

無窮的精力是必備的。

老師可不是「朝九睌五」，但至少是「朝七睌六」。

小學生的精力充沛是有目共睹的，低年級單純的活蹦亂跳，高年級多了曲折難測的心思，這是腦力和體力的付出。因此每逢科任課，學生到其他教室上課時，你必定可以看到手上仍握著一管紅筆，卻倒頭沈睡的級任導師。

能言善道的功夫也不可少。無論是課堂的講解、學生的輔導或是和家長的溝通，「嘴上功夫」都是重要的法寶。每個老師都是成功的說書人，發現學生精神不佳，「一人劇團」馬上開演。有的學生臉皮薄，教訓時得注意要輕聲細語、拐彎抹角，慢慢導入正題才不會傷了孩子：有的天真卻神經大條，非要用「獅子吼」才能奏效。

學生家長們包含各階層人物，溝通時的技巧可要拿捏得準。所以，面對家長是大學教授時，不妨有意無意透露自己的豐功偉業：面對市井小民則改用」式的腔調，這些都是為了讓家長敵意稍減。老師最擅長把壞的說成不太壞的，把難的說成不太難的，把平凡無奇的說成精采無比的，因此，也有不少老師投身於保險業、直銷業，賈在是因為天賦異稟，而非刻意訓練的啊!
身為老師，也要有敏銳的察言觀色本事。許多人一定聽過自己的小學老師說：「坐好，把頭抬起來，眼睛看著我。」高明的老師，用這句話就可以查出大大小小的案子，誰偷了東西?誰偷偷放了屁?這種觀察力絕對需要時間與經驗的累積，用在防止學生危險行徑的發生，相當神奇有效。有經驗的老師，看到學生推擠著下樓梯，腦中馬上浮現一幅災難片的影像，便會立刻教訓這群不如禍之將至的孩子。
你能想像嗎?小孩到了「孩子比大人多」的場所，舉止立刻變得不受約束。下課十分鐘，肯定是全國意外傷害的高峰時段，如果沒有老師耳提面命、洞燭先機：下可爬陽台邊的矮牆，不可以口就開飲機，雨天不可到操場打球……，各類意外傷害一定會更多!

清心寡慾、降低對物質的要求，是自我修養的最基本。

最近稅務機關一直研擬對中小學老師課稅，帶給普羅大眾一種老師是「錢多事少」的誤解。剛出爐的老師，薪資約有三萬元，教了四十年，頂多六萬元，沒有紅利、沒有全勤獎金。當了老師，頭上彷彿頂了聖人光環，自然不宜去擺麵攤、開咖啡屋，也不能用渾然天成的嗓子當街叫賣。

暑假，是小學老師心境最輕鬆的時候，可是也不能閒著，有的老師參加各類課程、教材、教法的研習，有的老師忙著上暑期進修部，有的到醫院為脊椎側彎、喉嘴長繭、筋骨痠痛、近視蛀牙……做各種醫療或復健。平時除非交代好「後事」，否則老師是不放心請假的，擔心學生桀驁難馴、擔心課程趕不上……，與其擔心到心神恍惚，不如勉力撐起病體，即使是個氣如游絲的老師擺在教室也好!
這樣了十年，我卻不曾考慮轉行。

想一想，第一批要我擦鼻涕的新生，已經是讀中學的帥哥美女啦! 學生長大後反而能體會我當時的用心，真誠地道出感謝，這是一種別人搶不走的奇妙感受，也是支持我繼續教下一個十年、二十年……的力量泉源 !

生命中的片段

夕陽西下，落霞斜照，操場上已沒有人玩耍，只有從教員室裏傳來陣陣說笑聲和閒聊的聲音。有些人仍埋首於批改孩子們的功課中；又有些人一面說笑一面吃東西、聊天；也許因明天是週末，所以才有這樣輕鬆的氣氛。

霎時間，「彭！」的一聲，響徹教員室。原來是教員室的大門給校長大力的關上，接著校長緊張地說：「所有任教二、三年級和熟悉這年級同學的老師，請立即到明輝醫院。我們有一位學生在學校附近被車撞倒，身上既沒有書包，也沒證件，只是穿著我們的校服，所以我們要立即去看看他是誰!」校長帶來的消息，緊緊地抓著我們每一個心弦。於是，差不多有十五位老師帶著學生資料，趕往醫院去。

那孩子被送到深切治療部，因他頭部受傷，所以被包得緊緊，手和腳也有損傷。只因他的身份未明，所以還沒有家人來到。這時，我們先由兩位二年級的老師入病房內看看，結果還是認不出他。於是來來回回，已有幾位老師看過了他，但真的不敢肯定他的身份。我們正商量他是誰的時候，一位警員把一些衣物和手錶遞給我們看。幾位老師在這孩子的外套裏，竟找到幾張畫了圖畫的六合彩票。

突然，李老師心血來潮的說：「那些六合彩票，是不是在左邊的口袋裏？」

別的老師馬上回答：「對了！他是誰？他是誰？」

「果然就是他，二信班的黃小哲。」李老師喃喃地說。

原來在星期三那天，這孩子遺失了外套；剛巧在老師桌上找到幾件相同尺碼的外套。於是小哲順手拿起一件，然後往口袋裏看，找到一些彩票；他便說，這就是他外套的記認。李老師把彩票拿來邊看邊說：「不要再帶這些東西回來。圖畫也應畫在畫紙上。」李老師勸喻了幾句後，小哲便微笑地向老師道別了。

李老師向護士請求內進，再探望一次這孩子。不久，她雙眼通紅，帶著淚光的出來，道：「真的，沒有錯，他是黃小哲。」於是周主任即時聯絡小哲的家人。

其實，小哲是新移民，來港兩年多，父母親忙於生計。所以當他放學後，常趁家裏沒有人，便溜到街上，為的是吃零食和看東西，結果便發生了這次意外。

就這樣小哲在醫院住上了四個月，頭部也要多次施手術，還要在家休養兩個多月。

現在說回來已是半年多前的事了。今年九月，小哲回來上課，而李老師依然是他的班主任。但現在小哲比以前沉默，而且處理東西井井有條；轉堂時，也安靜地等候老師，乖巧得很。我想，這突如其來的意外，把一個愛新奇刺激的孩子變得成熟起來，也許這就是人生的代價了。

每一天，我們都在孩子堆裏轉來轉去，仔細一看，他們和老師的相處也各具特色；低年級的孩子愛向你報告生活中的瑣事，高年級的大朋友則愛跟老師談天說笑，但最富挑戰性的，就是跟老師頂嘴，這種技巧簡直是青出於籃呢！有時他們垂頭喪氣，沒精打彩的樣子，又會教老師擔憂掛心。這一幅幅真摰的圖畫，就是教學生涯的點滴罷。

記得一齣電影「生命因你動聽」，故事講述賀倫先生悉心栽培學生學習音樂。起初他以嚴肅的態度和呆板的方法，結果學生提不起勁學習。後來認識到學生是愛好搖滾樂，於是就以學生的興趣來開始教授；學生反應熱烈，賀倫先生得到學生的認同。然而他卻得了個既聾且啞的孩子，家庭生活卻招至另一打擊。當然，這只是一個感人故事，但這正好告訴我們人生是苦樂參半的。多少時候，人生是要付代價的，代價多少，不能計算。
然而，我可以付上的，就是在孩子的回憶中，給他們一點歡樂、一份鼓勵和尊嚴，自信和方向，就算將來孩子們把我的名字拋諸腦後，那又何妨呢！